非洲八年：一段“流浪”的歲月，一份妙不可言的記憶
本文作者呱呱哥，轉載自“法語人”微信公衆號（ID : fayuren123），本文已獲授權，如需轉載請自行聯繫授權。瞭解更多信息，請掃描文末二維碼。
1、地球的另一邊：阿爾及利亞
還記得2008年10月30日的深夜，第一次坐上土耳其航空公司的飛機，從帝都出發，經過漫長的14個小時的飛行，加上3個小時的轉機時間，終於抵達了阿爾及利亞的首都阿爾及爾。與我同行的，還有一個畢業於北二外的同事。我們都是當年的應屆畢業生，帶着第一次出國的興奮與忐忑，儘管一夜無眠，卻絲毫不覺得疲憊。
當時由中信-中國鐵建聯合體承建的阿爾及利亞東西高速公路項目正幹得熱火朝天，而我所在的中鐵X局的項目一部在離阿爾及爾將近350公里外的B省。因此，在到達阿爾及爾機場後，坐汽車，走國道，過了將近四個小時才抵達項目部。項目營地在一個小山坡上，居高臨下，除了可以看到國道附近的一個加油站和便利店，周邊環境如果用“荒無人煙“這個詞來形容，真的毫不爲過。而營地內的住宿環境、生活條件也實在差強人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說實話，那時候我的心情無比失落，可是又無能爲力，只能默默告訴自己：既然無路可退，那麼不如給自己一年時間，如果待不下去，就辭職好了；但是這一年，無論如何，我要堅持下來。
項目一部只有兩名法語翻譯，雖然我被分配在工程技術部，但是隻要其他部門有書面或口頭翻譯的需要，都得前去協助。因爲大多數法語系畢業生學的都是法國文學或者語言文化之類的專業，甚至連翻譯也不過是高年級時候的一門課程罷了，根本沒有系統學習過。而工程翻譯完全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我在開始工作的第一天，就從老翻譯那裏拿到一本厚厚的高速公路專業詞彙，在學習中熟悉工作。記得那個時候每天早上七點上班，晚上五點半下班，中間一個半小時午休，一週休息半天。現在回想，哇，那個時候，精力可真不錯呢！大概人在忙碌中，時間也過得飛快；而人的適應性都是有彈性的，一個月之後，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和工作節奏，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
當然，我一直對曾經幫助過我的人心懷感激，讓我在回憶那段剛開始並不算順利的日子時，覺得無比溫暖。比如，營地裏有一個做會計的姐姐，每天看到她都是笑呵呵的，特別陽光的一個女孩子。大概看到我是新人，對我特別關照。每次她出差，都會問我是不是需要幫忙帶生活用品、零食水果等，還時不時地塞好吃的東西給我。
▲ 四月份，項目部出口處的一處荒地，虞美人開得如火如荼。
中鐵X局在阿爾及利亞東西高速公路項目上一共有四個項目部加一個指揮部。在項目一部工作一個月有餘之後，因爲指揮部採購部的翻譯離職，我得以有機會調到那裏工作。相比較具體負責施工的四個項目部，指揮部的氛圍更像是一個機關單位。自然，在這裏工作的住宿、食堂條件，甚至工資待遇都有了很顯著的改善。因爲指揮部的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專職翻譯，我在新部門的工作職責，只需要做好本部門的翻譯工作就好，工作負荷比原先大大減輕了。
工作之餘，我除了繼續做好工程方面的積累，以備不時之需，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了法語的學習上。le journal en français facile是每天必聽的節目，以及法國國際廣播之聲上的新聞也是每天學習的素材。另外，當地的報紙El watan也是學習法語的好材料，順便也有助於瞭解當地的時事。作爲法語語言文學專業畢業的學生，我是非常汗顏的，因爲我真的沒有看過幾部法國名著，新學的表達和詞彙，基本上都來自於新聞。
▲ 出差途中，車窗外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奶牛在花叢中漫步。
在工程項目的生活營地裏，大家過得都是集體生活，而阿爾及利亞是個穆斯林國家，娛樂活動也很少，所以工作之餘，生活其實是比較單調的。我在中鐵X局指揮部那一年半時間裏，除了學習法語，另外培養的兩個愛好是閱讀和跑步。那時候看過的對我影響比較深的一本書是李澤厚的《美的歷程》。我在博客中還有關於這本書的讀書心得，有一段這樣寫道 :生活在別處，當自己懂得學着關注花開花落，雲捲雲舒，能夠用一顆平靜、淡定的心，去審視周遭環境的變化，內心也會因此變得堅定而強大；美好的生活，不是活給別人看，而是內心幸福的自覺體會。我還在宿舍門口種過向日葵，並在它們開花結果時合影留念。跑步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的一項運動。營地面積不大，一圈下來，大概也就三、四百米，我一般會跑上10-15圈。即使出差回來已經晚上十點多，我也依舊會堅持。阿爾及利亞多牛羊肉，食堂伙食非常豐盛，半年多時間裏，我胖了至少有15斤。
▲ 阿爾及利亞的四月，真的美不勝收，陽光明媚，野花處處綻放。
2、語言能力的提升，沒有捷徑
阿爾及利亞東西高速公路全長1216公里，貫穿阿爾及利亞全境。2006年4月，中信-中鐵建聯合體通過投標，獲得了中、西兩個標段的項目。其中，中標段里程528公里，中標合同金額高達60多億美元。我所在的中鐵X局參與建設了中標段的兩個分標段。2010年4月中標段通車後，從項目部所在位置到首都阿爾及爾的車程，從原先的四個多小時縮短爲兩個多小時。儘管我也不過是這個巨大項目中的一顆小小螺絲釘，但是真的爲公司項目的順利完工感到無比自豪，也爲自己曾參與其中深感榮幸。可是項目結束，也意味着項目部的同事們又要各奔東西了。工程單位的情況都是如此，一個項目合同拿到了，那麼公司就會從各個部門抽調各類人員，組建成一個臨時大家庭。項目結束，又各歸各位。
當時我面臨的情況是，要麼先回國，等待公司其他項目的外派機會，要麼就辭職立即再找一份工作。很幸運的是，經過項目經理推薦，我立即進到了中土的一個鐵路項目，並因此有機會在首都阿爾及爾生活工作了三、四個月，這才能夠比較近距離地接觸當地人的生活，瞭解他們的風俗習慣。
▲ 位於塞提夫(Sétif)的傑米拉古羅馬遺址。阿爾及利亞曾經是古羅馬疆域的一部分，至今仍然保留着數不清的古羅馬遺址。
▲ 傑米拉古羅馬遺蹟中的一處噴泉
在這裏也想簡單說說中土這個單位，“中土”全稱中國土木工程集團有限公司。雖然和中鐵各局同屬於中國鐵建集團，但是中鐵各局都是側重技術端，商務能力比較弱，而中土比較側重商務端，其中高層領導中，有不少都是外語系出身。這多少也註定了他們企業文化的不同，中鐵各局國企的官僚氛圍更濃厚。對於學法語的同學來說，進入中鐵各局工作，職位發展比較受限，而進入中土則可能有機會走上中高層的管理崗位。當然，一切都有可能。上面提到的北二外的那位女同事，現在已經是中鐵x局局機關翻譯部的部長了。
因爲中土在阿爾及利亞的這個鐵路項目剛剛啓動，前期跟業主、監理方高層打交道的機會比較多，作爲項目經理的翻譯，我得到了比較多的鍛鍊機會。另外，在此之前，我幾乎沒做過會議的交傳翻譯，口譯任務僅限於跟隨部門領導跟供貨商之間進行面對面的商務交談。而在中土那近一年的時間裏，我的工作內容除了作爲項目經理的陪同翻譯，更繁重的任務是會議交傳翻譯。而這種動輒十幾個、二十幾個人的會議，短則持續一小時，最長則有過四個多小時。
記得有一次在中鐵設計院舉行的會議中，雙方真的是針鋒相對、互相較勁，火藥味甚濃。中途休息的時候，會場好安靜，大家都是一臉疲憊、相顧無言的樣子。設計院的同事端來一大盆的水果，大家吃完繼續糾纏。那樣強度的會議，對於才畢業兩年多的我來說，壓力真的很大，一方面是我的工作經驗有限，另一方面是我的語言水平也還在提高當中。但是沒有辦法，沒有其他人可以代替，沒有退路，只能推着自己往前走。
爲了能儘可能地做好每一次的會議翻譯工作，減少失誤甚或卡殼，一方面，我讓人從國內幫我買了口譯、筆譯方面的書籍，在下班後進行自學，另一方面，每次會議前，都會針對議題進行認真的準備，查閱相關議題雙方之間有過的往來信件，明白雙方的意見和立場。有的放矢的準備，對做好議題確定的會議翻譯幫助非常大。漸漸地，我不再害怕這樣的會議。只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也養成了喝濃咖啡的習慣，一天至少兩三杯，以保持注意力的集中。另外，項目部有一位當地僱員，他的法文水平非常高，在筆譯上給過我很多幫助。我記得每次翻譯完文件，都會拿過去讓他修改，確認無用詞不當或語法不嚴謹，纔會打印好，拿去讓領導去簽字。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真的很辛苦，一週至少三、四次會議，還時常出差，工資也沒有比在中鐵X局的時候高。可是，真的非常感激那一年的時光，因爲我的法語水平真的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後來，中鐵設計院那位北外法語系畢業的姐姐跟我說，當時法國監理方有位負責人跟她說過，覺得這個鐵路項目中方的翻譯裏，就屬她和Mathis的法語最好。我聽了還是非常感動的。Mathis是我的法語名。
▲ 阿國的高中生們，沒錯，就是那麼鮮！
3、轉型：從翻譯到銷售
在中鐵X局和中土的三年時間過得很快。其實在這三年的時間裏，我也有不斷地在思考：我是不是滿足於現在的工作和生活狀態？如果不是，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對自己的職業規劃到底怎麼考慮？最終，我還是覺得我應該跳出現在的翻譯圈子，去做一份可能更有前景、更有挑戰的工作。對於大多數的法語畢業生而言，外派就業的兩大方向，大概就是翻譯和銷售。而銷售崗位，待遇最吸引人的莫過於華爲和中興。只是，這兩家公司對社會招聘的要求比較嚴格，一般而言，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本科畢業生至少需要三年工作經驗。
2011年4月，我終於得到了一次應聘中興通訊的機會。經過中西非某片區HR的電話面試、英語/法語口語測試、片區總經理的視頻面試，最後一輪面試需要到中興通訊位於阿爾及利亞的分公司參加。我沒敢告訴領導，而是悄悄地向負責車輛管理的同事求助，讓他給我派車。因爲那個時候項目部已經成立，設在離首都阿爾及爾兩百多公里之外的A省。最後一輪面試通過後，我收到了中興通訊的正式offer，真的非常激動。我非常感激中土項目部的領導，特別是項目經理。他有很多年的海外工作經驗，英語很好，重要的是他的爲人處世，真的受到大家的欽佩。我最後一輪面試從阿爾及爾回來時，他笑着問我：請假去首都見女朋友嗎？其實他早就知道我的動向了，只是沒有說破。
離職很順利，2011年5月，在經過短暫的入職培訓之後，我被外派到了中興通訊在西非小國多哥的代表處。對於在這個地圖上都得仔細找的小國，大家肯定都非常陌生，我也同樣如此。很多人大概知道有一個踢足球的明星，叫阿德巴約，他正是多哥人，其他的恐怕知之甚少。從這個人口730萬的小國的首都洛美，向東出發，大約三個小時，可以抵達鄰國貝寧的經濟首都科特努；向西出發，大約三個小時，可以抵達鄰國加納的首都阿克拉。
▲ 洛美最好的酒店SARAKAWA內的游泳池
▲ 洛美前往北部城市卡拉的一處勝景，經常被用來做多哥明信片上的風景。
從翻譯崗位轉到銷售崗位，一開始，我還是有一些不適應，不知道從哪裏着手，工作上顯得有一些被動。幸而國家代表在客戶關係的拓展、維護上很有經驗，在他的幫助和督促下，我也用最快的速度調整自己了的角色狀態，投入到新的工作當中來。當時整個代表處只有四個人，國家代表、兩名客戶經理和廚師。爲了儘快打入當地通信市場，我們爲當地兩家大型運營商做了workshop，爲客戶宣講了中興通訊在網絡、數據等方面的優勢；並從“ 短平快 ”的終端入手，很快獲得了兩家運營商的手機和數據卡訂單，站住了腳跟。
當時多哥的通信市場主要被兩家對手壟斷，能夠衝破對手的屏蔽，找到一個突破口，對於後來者中興通訊來說，也非易事。而中興通訊在多哥真正的大突破，是在2012年獲取了一個太陽能路燈項目的合同，總金額達4600萬美金。而從前期的項目推介、客戶公關，到2014年第一盞太陽能路燈在洛美一個完全黑暗的街區亮起來，中間又經歷了多哥政府換屆、對手的惡意迫壞、融資不順利等等一系列曲折的經歷。而這些，我都全部經歷了，也真切地感受到一個大項目的成功，要經歷多少艱難的考驗。
在中興海外四年半的時光裏，大概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在多哥，同事都是一羣有理想、有朝氣的年輕人。國家代表其實也僅僅比我大三歲，在生活中也是一個寬厚溫和的兄長。以他爲核心，大家在工作上齊心協力，生活上其樂融融。工作之餘，我們曾一起去多哥中部的熱帶雨林尋覓瀑布，在大西洋邊金色的沙灘上支起燒烤架，還一起驅車幾個小時“出國”到貝寧或加納來個一日遊。我還在工作之餘，發展了自己的另一項體育愛好：游泳。從50米都遊不完的菜鳥，到能夠連續不停地完成2000米自由泳，游泳跟長跑一樣，不僅鍛鍊了我的耐力，也在孤獨重複的運動過程中讓自己學會思考。
▲ 受邀參加多哥北部卡拉地區的男子成年禮。根據當地習俗，凡年滿18週歲的男子都要參加摔跤節。最好的摔跤選手，有望進入總統府擔任護衛的工作。圖片是兩位出席比賽的女酋長。
▲ 勝出的摔跤手。一臉霸氣的表情。
▲ 我養的一條狗，取名叫Chou，很怕水。令人傷心的是，後來失蹤了。據當地人說，多哥有些本地人是吃狗肉的。
4、離開，是爲了更好地回來！
2015年9月，我辭職離開了中興通訊。做出這一決定，意味着放棄已經擁有的那些東西：晉升的機會，穩定的收入等等。重新踏上新的未知的征程，真的需要勇氣。那時，我的崗位級別已經從客戶經理變成了客戶主管，工作生活，一張一弛，一切都順風順水。可能真的是NO ZUO NO DIE的個性使然，我覺得，人生也許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不妨走着瞧瞧。回國後，我在中山大學完成了國際貿易管理方向的MBA課程，並以論文第二名的成績順利畢業。
回想起來，非洲八年的時光，彷彿彈指一揮間。我無悔於在這片大陸上，曾留下我青春奮鬥的腳步。往事如煙，但那些年，經歷的事、遇到的人，會一直銘刻在我的記憶中。未來還很長，我必然還會遇到很多的困難和挑戰，但是我有信心，努力可以去做更好的我自己。
P.S. 謝謝法語人主頁君的邀請，讓我靜下心來，回顧了在非洲那幾年生活和工作的些許片段，同時也可以給即將赴非或打算赴非工作的法語系的學弟學妹們，提供一點點的非洲生活和工作線索和參考。隨着中非交流在各方面的日益深化，非洲一定有你們展現法語才華的天地。也請你們堅信，生活雖然不是一帆風順，但是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路一定可以越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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